坚硬的乡土——从《夏至》到《隐入尘烟》( 二 )



《隐入尘烟》英文名为直译为“归于尘土”(return to dust),其实这更适合做《告诉他们,我乘白鹤去了》(英文片名为Fly With the Crane)的英文片名,我无意中可看到两者的联系 。这部新片片名的意思,一方面是旧有的农业生活模式、感受模式——如导演所说的农业1.0版本彻底消失不见,另外也有一种宗教感,令人联想到经典的话语: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
影片中的男女主角马有铁和曹贵英仿佛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们在土地上耕种、养鸡,相亲相爱,具有高度的自给自足性 。
这部影片具有一种神话叙事的特点,天地之间的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如同亚当与夏娃,树木、飞鸟、溪流,它呈现的是神话中初民最基本的生存场景和生存结构 。但这个世界,后来因外力和命运而崩溃了 。
田园牧歌绝非李睿珺的艺术倾向,他坚定的批判性在这里并未退缩 。马曹二人所建立的世界,是一个非常偶然的桃花源 。首先,他们两人的结合并非来自两个人的自由意志,他们是被支配着凑到一起的 。底层社会也有它更为细腻的阶层划分,两人是底层中的最底层 。曹贵英有难言的疾病,日常“漏尿”(应该是盆骨的问题),得不到治疗,寄居在哥哥的窝棚里,马则是中年未婚,木讷,没有独立住房,经常帮哥哥干苦力,一副任人驱使的样子 。将他们胡乱拼凑在一起过日子,也是两个农村家庭解决生存难题的方式 。这种结合有着强烈的前现代色彩,这让号称处于后现代文化环境中的观众感到震惊不已 。
电影让这样的安排(被支配的婚姻)变得有意义,其实应该是引起争议的,目前的评论中似乎没人提到这一点 。按照我的理解,马有铁和曹贵英是被社会抛弃的人,被村庄的权力结构和文化结构所固化了的失败者,他们其实已经走投无路了,这样的结合反而给了他们一个空间,这是赋予了丧失任何可能性
的生命以一种可能性 。
因为两个生命一直不曾得到善待,他们都失去了鲜活的表情 。当他们结合并温暖地对待彼此,他们逐渐尝到了人的滋味,也发展出了自己的主体性 。他们借住在村民废弃的房屋里,屋主已经进城工作多年,两个人因此获得了一个可以暂时自主的空间 。离群索居,使得社会成为外在之物,这个空间成为一个屏障 。一个桃花源的配置完成了,一个小的共同体就这样建立起来了 。这个共同体不仅可以面对生存问题,还可以滋养情感和人性 。
两个生命逐渐复苏和绽放的过程是影片的主体部分,这也是本片最为重要的魅力所在 。这个过程的形成,不仅仅因为两人之间的互相肯定,还在于他们与土地的关系中,土地所带给他们的肯定 。他们在一起种植农作物,马有铁说,“无论你高低贵贱,你种上一袋子麦子,土地就能给你长出几十袋子来 。”他们在一起养鸡,看着小鸡孵出来,小鸡在春天里叫着,空气中充满了希望 。鸡蛋变成鸡,鸡再生蛋,如此似乎可以绵绵无绝 。鸡生了第一枚蛋后,马有铁把蛋做熟放到曹贵英面前,催她吃掉 。历经辛苦的劳作,麦子成熟了,马有铁和曹贵英一起领受大地的回馈,大地不辜负人,丰收是对于他们的劳动和生命力的肯定 。这种肯定非常重要,这是人的本质意义所在 。马有铁和曹贵英的彼此肯定,以及土地对于他们的肯定,让他们获得了对于自己生命价值的认同,他们从中感受到了意义,日子变得值得过了 。他们的冻僵的脸孔开始泛红,木讷的嘴开始说话 。如此,我们得以窥见他们的内心世界 。《隐入尘烟》的一大成就是为中国电影贡献了一对非常饱满的人物,这两个人物得以成立的一个重要原因,是他们有自己的观念体系,他们并非是完全的被动者,他们在与土地互动的过程中,获得了自己的世界观和人生观 。有丰富内在性的人物形象,是有力量的 。尤其是马有铁,他借村里一个疯子的口展现着自己的观点:“被风吹来吹去,麦子能说个啥,被自家的驴子啃了,麦子能说个啥,被夏天的镰刀割去,麦子能说个啥?”“今年麦子收成好,你可以放开来吃 。”马有铁对妻子说 。麦子在这里是大地给予的食物,它在这里没有被定价 。一个农户生产着自身所需要的一切——一种土地原教旨的东西被展现了出来 。土地对于他们来说不是生产资料,不是可以通过流转获利的商品,而是可以依托和信赖的母亲 。土地在这里被半神圣化了,而这正是传统农业社会的特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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